收麦子

小时候农村每学期都会放一个特殊的假一一农忙假，就是农忙的时候把学生放回家帮家里干活。农忙假每次一般放一周左右，时间不一定，主要根据农作物生长的情况。一般情况下，农忙假是种麦子和收麦子的时候。虽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不过我们农民饭都吃不饱，先就不管什么百年千年了。农民懂得一个朴素的道理，在吃饭面前，一切都得让路，包括教育。

我从内心并不喜欢这个农忙假，但是又希望给父母分担一些，内心总是很纠结。爸妈对我们三兄妹比较好，基本不让我们干太重的活，尽管如此农忙假的时候还是很辛苦的。我最讨厌的是收麦子那季农忙假，这个假期一般在五月底左右。四川五月天气很热，麦子熟得很快，必须赶紧抢收。如果收得不及时，万一下雨，麦子很容易发芽发霉。如果没有下雨，持续出太阳，麦子很容易爆穗，就是在麦穗上就爆裂，掉在地里，会大量减产。所以收麦子档期非常短，农民辛苦种了一年的粮食，一颗也不能浪费。

收麦子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们是丘陵地带，没有机器全靠人力，效率非常低。首先得左地田到主了

仕地里刮麦子，刮麦的时候必须介恨刮断，个是因为麦秆留太长在地里人走容易扎伤脚另一个原因是重要的燃料，不能有一点浪费。这样一来，割麦子的时候人必须完全蹲下，或者九十度以上的弯腰。我割麦子的时候经常喊腰酸背痛，妈说你小孩子总共几寸长，哪里有什么腰啊背啊。有一次割麦子实在蹲不动了，我就躺在地上割。我爹看见了过来给了我一脚，说你龟儿子吃粑粑的时候跑飞快，让割麦子东倒西歪死阴倒阳的做啥子!虽然爹并没有真的踢我，我还是委屈巴巴地嘀咕，我是角儿子，我不晓得是哪个龟的儿子。我爹听了很生气，追着我跑了半里地才罢休。跑完之后，感觉腰一下子伸展开瞬间舒服多了。拌嘴归拌嘴，麦子还是得继续割。

割麦子的时候最怕遇见那种倒伏的麦子，麦子东倒西歪，让人无从下手。倒伏麦子有些距离地面近，动作不能太大，大了很容易让麦穗掉地上。还有一些直接倒进泥里，直接生根发芽了。这部分麦子不能浪费，但是不能和好麦子放在一起，否则容易让好的麦子发霉。这种倒伏发芽发霉的麦子，必须单独放一堆，要么直接拿回去喂鸡鸭鹅，要么想办法混在公粮里，交公粮的时候混过去给城那些“恰国家粮”的人吃，给他们生活增加一点丰富的味道。

麦子割完之后必须捆起来，用一种类似扁担但比扁担大得多也长得多一种叫“千担”的工具挑回去。这个工作大部分是我爹做，我们家地很远，每次挑的时候都要上坡再下坡，非常费劲。因为路途远，为了节约时间，我爹每次都挑很多，一般一担是一百多斤，我爹一般挑两百多斤。我每次割完麦子手工的时候，也会拿一个背篼背一些，虽然背得不多，也能减少一点负担。麦子背回家之后，最痛苦的事拉开序幕，就是脱粒。因为没有机器，脱粒的时候是拿两根板凳，上面放一块大石板，人抱着麦杆，不停用力把麦穗在石板上拍打。一般是两个人同时操作，一人一边。脱粒的场面是非常热闹的，啪啪啪砰砰砰棒棒棒，麦子会因为温度力度拍打的声音有所不同。拍打的时候，麦粒麦芒麦壳夹杂着各种灰尘漫天飞，它们不停钻进头发里衣领里口腔和鼻腔里。不用十分钟，麦芒扎着你的皮肉，粉尘飞进口鼻，吐出来的口水都是黑黢黢的。脱粒之后就是把麦粒和麦壳分开，先用筛子把大的麦杆麦壳筛掉，然后再用风车把小的麦壳和麦粒分离，这剩下就是麦子了。有些麦子不够干的，还要晾晒干，否则容易发霉。

收麦子是我儿时最痛苦的记忆，大约是因为这个过程实在太痛苦，也大约是母亲手艺不好，很长时间我都不喜欢吃面食，无论是馒头包子还是饼还是面，我都不喜欢吃。我也很讨厌那些写什么麦浪麦田的文学作品，每当我看到那种写什么“看着金黄色无边麦田，乡亲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之类句子，我就很生气，如果真的是无边麦子同时变成金黄色，意味着所有麦子必须马上同时收割，这得把人累死。种麦子的时候为了避免全部同时变成金黄色，农民会有意把种麦子的时间隔开一点点，让有些早一点熟有些晚一点熟，不至于全部挤在一起。

后来我听到一首歌，名字就叫什么“风吹麦浪"，我看了很生气，他不知道麦子最怕风吹，风一吹麦子容易倒麦粒容易掉在地上。我心暗骂到:浪浪浪，浪你麻痹，一看就是个没有种过麦子的傻逼，让他去收一下麦子，他就怕浪不起来了吧。

张小龙 2023年5月29日 于北京酒仙桥